中國儒者之“擔道”精神
梁漱溟先生的一生都在人生問題和中國問題之間糾纏,在1987年為《梁漱溟問答錄》寫的序言中,他說:“算起來已為人生問題和中國問題探索并奔波了八十個年頭了。”
自青少年起,他就鄙視只謀一人一家衣食的“自了漢”生活,追求“充實而有光輝的人生”。在1917年目睹南北戰(zhàn)爭之禍后,他曾寫作《吾曹不出如蒼生何》,并自費印刷散發(fā),呼吁制止軍閥內(nèi)戰(zhàn)。此等氣魄雄心何其令人感動!
回憶當年“朝會”情形,他說:“每天清晨,天將明未明之時,師生共在月臺上團坐。其時疏星殘月,悠懸空際;山河大地,一片寂靜;唯間聞更雞喔喔作啼。身處此境,頓覺心地清明、精神振奮,且有眾睡而我獨醒之感,并由此而倍感自身于世人于社會責任之重大。大家或講話或沉思反省,盡情地利用這人生最可寶貴的一剎那,抑揚朝氣,錘煉心志。”此等人格精神何其令人神往!
梁漱溟對生命抱有真誠和溫貼的態(tài)度,積極樂觀地踐行自己的信念,矢志不移,至死不渝。無論是投身社會改造運動,還是在歷次政治事件中,更不用說在其著作中,他都活出了一種儒家的生命氣象。尤其可貴的是那種“擔道”精神,那種以一己之心為天下之心、以一己之命為天下之命的懷抱,這使他的人生與中國聯(lián)系起來,也使他一生的兩個問題融為一體。這本身就是中國傳統(tǒng)中“修齊治平”式生命政治邏輯的回光返照吧。
梁漱溟始終保持了中國文化的主體性,這在那個時代實在難得,也是繼續(xù)思考中國問題的后人首要繼承的態(tài)度。對我們而言,始終保持中國文明的主體性是首要的,但同時,我們需要對西方文明傳統(tǒng)具有更為全面而深刻的理解,如此才能通過重建自身而迎來中國文化的復(fù)興。
1980年,梁漱溟在接受美國學(xué)者艾愷采訪時說:“我寫的書最重要的一本叫《人心與人生》。”該書系梁先生晚年寫成,可謂一生思想總結(jié)。艾愷問:“你算一個圣人嗎?”梁先生答:“我所懂得的,圣人不是平常人。圣人說話行事跟其他人不大兩樣,可實際上他那個生命、他那個人格,已經(jīng)完全超過普通人了。”他說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而非圣人,如果與普通人有什么不一樣,那就是他遠遠地望見了,在霧中不十分清晰地望見了孔子和王陽明是怎么回事。
在一篇題為《談樂天知命》的短文中,梁漱溟先生說:“一切禍福、榮辱、得失之來完全接受,不疑訝,不駭異,不怨不尤。”“隨感而應(yīng),行乎其所當行;過而不留,止乎其所休息。”這種人生境界,是最值得我們品味和向往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