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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nóng)村隱性輟學背后:從間接懲戒到故意無視(3)

鄧暢多次當場抓住楊剛與舍友在宿舍晚上熄燈后繼續(xù)玩“三國殺”,與此有關的9名同學被取消住宿2周。其他8位同學在公開檢討后,只能每天或騎車或步行或由家庭一員接送上學。

從學校的角度而言,此舉顯然是讓學生本人知道其住宿資格并非理所當然,方可不再違紀。而學生選擇家庭一員接送,顯然會給家庭正常生產(chǎn)生活帶來莫大的麻煩,以至于在家庭教育日漸淡薄的底層村落社會中,家庭可通過給學生施加必要的心理壓力,才能真正配合學校重視和糾偏學生在校的違紀行為。大多數(shù)農(nóng)村家庭理所當然地接受了這種柔性的懲戒術。

但楊剛的家庭卻不這么認為。楊剛的父親是云鄉(xiāng)殘聯(lián)主席,母親是鄉(xiāng)村醫(yī)生,相比于其他務農(nóng)的農(nóng)村家庭,他們顯然無法接受這種懲戒:一方面出于“面子”的考慮,另一方面則是對公共政策掌握的自信和社會資本擁有的自信。

通過公共網(wǎng)絡和在教育系統(tǒng)私下關系收到的信息,楊剛的家庭認為,撤點并校后農(nóng)村義務教育段學校不能不給學生提供住宿,否則就有權去告學校侵權。于是年近七旬的奶奶直接將云鄉(xiāng)學校告到了芥縣教育局信訪辦,理由是:家校距離達9里,楊剛父親殘疾、母親身體不好,自己年事已高,無力接送楊剛,而學校卻還要非法取消楊剛住宿資格,這是體罰。

云鄉(xiāng)學校陷入十足的被動之中,縣教育局信訪辦迅速組成調查組展開調查,最后調查的對象定位到鄧暢身上。經(jīng)過多方約談和積極交涉,縣教育局調查組了解全面實情后,盡管表達了對云鄉(xiāng)學校懲戒行為的理解,但也要求云鄉(xiāng)學校馬上取締取消住宿的懲戒,讓楊剛等9名學生立刻回校住讀。

對于學校而言,這顯然意味著上級官方對“取消住宿資格”這種新懲戒術不支持的表態(tài),而對身兼生活老師職位的德育主任鄧暢而言,他理解為這是社會資本對教育懲戒權的勝利。

故意無視:間接懲戒失敗后的治理術

社會資本對教育懲戒權勝利的背后,并不意味著家長對學校的勝利,因為最后的吃虧者往往依然是學生。

楊剛的家庭改變了取消住宿兩周的決定,但云鄉(xiāng)教師們在懲戒面前卻展開了集體反思。德育主任鄧暢告訴筆者:白紙黑字的規(guī)定,家長一上告,學校就只能被迫取消。不敢打、不敢罰、不能開除、還不能取消住宿,我們懲罰的權力究竟還有多少?農(nóng)村底層鄉(xiāng)校日常管理太難,尤其是懲戒難……

鄧暢說,德育主任不好當:一方面,很多班主任多采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tài)度來對待違紀學生,該罰不罰,生怕不小心就被家長告到上面去,給自己惹麻煩;另一方面,對于實在看不過去的違紀行為,本該班主任直接給懲戒的,怕出事情給自己惹麻煩,通通都推給德育處。

事實上,學生的日常違紀行為是班主任最需要直接面對的,但日常懲戒卻在班主任那里漸漸變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逐漸被單向度的獎勵和漠視所取代。諸如同樣一個在宿舍里熄燈后說話的違紀行為,懲戒可能是最直接有效的,但因為害怕懲戒導致可能的家校沖突與爭端,老師逐漸采取獎勵未說話同學的方式以此表達對違紀說話同學的不滿,或對說話者采取純粹的故意無視態(tài)度。在宿舍區(qū),從楊剛住宿事件發(fā)生后,鄧暢則采取了故意無視楊剛的態(tài)度。私下里鄧暢說:楊剛家長不是說我體罰他子女嗎?好,那我就不管他,只要他不干擾別人和不要太過分,否則我就直接讓他家長來處理,這下他總不會說我體罰了吧。

鄧暢的故意無視是其對學校間接懲戒術失效后的應激反應,但從“直接懲戒”到“間接懲戒”進而走向“故意無視”的冷性暴力,也折射出底層鄉(xiāng)校在村落教育變遷中對學生管理的無奈。事實上,“故意無視”作為 “間接懲戒”失敗后的一種懲戒術,主要流行于對付鄉(xiāng)校較高年級中已被放棄的“差生”,他們往往是“隱性輟學者”。這些被放棄的“差生”的家庭,往往不像楊剛的家庭一樣愿意積極介入學校處罰,相反,他們正是鄉(xiāng)校中占據(jù)絕對主體的教育淡漠者。

事實上,當下農(nóng)村家長與鄉(xiāng)校之間的關系淡漠已漸成新常態(tài)——

其一,諸多孩子父母都在外地務工,因為缺乏教育經(jīng)驗,再加上他們自己在外地工作難免也會遇到各種煩心事,以至于有些孩子在學校嚴重違紀后,學校用電話聯(lián)系家長以求共同處理時,卻每每遇到困難:剛開始打電話時,家長會答應學校共同教育,但方法卻僅限于遠程恐嚇和威脅,效果欠佳,孩子屢犯成為必然;當學校再次電話時,多數(shù)家長就不耐煩了,或推脫說讓學校隨便怎么處理都可以,或干脆連電話也不接了。

其二,多數(shù)家長平時幾乎從不和學校有聯(lián)系,甚至學校要求每學期開一次家長會,真正能到校的家長也不到1/3,后來學校請到校的家長轉告:開家長會當天簽名并返還住宿生生活補助,來開會的家長才逐漸增多,但不少家長簽字領完錢后立刻離開。

其三,底層鄉(xiāng)校教師的知識體系和思想譜系,早已與當?shù)剜l(xiāng)村沒有任何文化上的牽掛和依歸,鄉(xiāng)校早已懸浮于鄉(xiāng)土,傳統(tǒng)意義上精神互契的家訪甚至連形式和過程都被直接取消。家校之間的淡漠關系,也難免助推了學校在日常管理中“故意無視”這種冷性暴力的發(fā)生:一方面,既然家長都不管不急,鄉(xiāng)校老師又何必去急去管,只要不出重大安全問題即可;另一方面,家長們諸多“唯利”的潛在日常行為與態(tài)度給孩子們帶來了潛移默化的影響,教育變成了一種可供自由選擇消費的市場行為,與金錢有關,而教師只是教育產(chǎn)品的提供者,學生有權選擇讀或不讀,教師也沒有必要去強迫和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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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韓冰曦]
標簽: 懲戒   隱性   背后   農(nóng)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