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今年年初歐洲國家關閉邊境線以來,約6萬名難民滯留在希臘擁擠的難民營中。9月2日,當?shù)仉y民在雅典游行,要求希臘政府開放邊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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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8日,主張留歐的英國民眾冒雨在倫敦市中心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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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9日,美國奧蘭多,民眾悼念在奧蘭多夜店槍擊案中的遇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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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1日,數(shù)千民眾在美國首都華盛頓舉行持續(xù)近10天的“民主之春”示威活動,反對金錢政治和選舉腐敗。
平等缺位
民眾憤怒
政治精英難以體恤普通民眾處境,選舉承諾常常淪為“空頭支票”
達雷爾·韋斯特(美國布魯金斯學會副會長):美國的工人階級缺少分享經(jīng)濟發(fā)展成果的機會,他們丟失了在制造業(yè)領域的工作,教育和醫(yī)療費不斷上升,他們對未來充滿悲觀,感覺自身命運受到了國家體系的操縱。對于普通人所面臨的困難,經(jīng)濟成功的美國上層群體難以體恤,更談不上感同身受。
特朗普當選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成功地調(diào)動了民眾的失望情緒,同時讓他們相信:只有特朗普可以幫助他們。
特朗普已向中產(chǎn)階級承諾要為他們提供幫助,而如果美國橄欖型社會的這一主體人群享受不到多少真正的好處,他們將會對新政府產(chǎn)生失望。
雷蒙·帕切科·帕爾多(英國倫敦大學國王學院國際關系高級講師):到底是什么驅使英國民眾選擇拋棄歐盟?簡短的回答是,經(jīng)濟問題、社會焦慮以及政治上的被剝奪感。三重因素交織,積聚起民眾對精英階層的不滿,最終通過公投表現(xiàn)出來。正是這種相同的情緒助力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tǒng),以及法國、匈牙利、意大利、荷蘭等國民粹政黨的崛起。
在這些國家中,選民們普遍感到自己已不被傳統(tǒng)政黨所代表。他們轉而選擇不參與投票,或者投給民粹主義政黨。這些民粹主義政黨訴諸簡單、情緒化的解決方案,譬如禁止移民、增加貿(mào)易壁壘等,以博得民眾的支持。
楚樹龍(清華大學國際戰(zhàn)略與發(fā)展研究所所長):近幾十年來,標榜著“人人生而平等”的西方民主制度遭遇越來越多挑戰(zhàn),甚至步入困境。美國“占領華爾街”的青年人和法國學者皮凱蒂不約而同地明確提出西方社會“99%對1%”的不平等問題,即社會財富多數(shù)被1%的富人擁有,而99%的民眾財富不斷減少。
更為嚴重的是,西方選舉制度所設立的由多數(shù)民眾選擇產(chǎn)生、代表多數(shù)人利益、受民眾監(jiān)督的西方政治家和領導人對這一社會發(fā)展趨勢缺乏真正的了解和感受,導致沒有有效的應對之策。
西方國家一次次選舉產(chǎn)生的領導人和眾多議員多來自那“1%”或“0.1%”的上層精英,而不是“99%”的多數(shù)民眾,他們上臺后更關注自己及黨派的利益,更關注執(zhí)政和繼續(xù)執(zhí)政的“根本大事”,讓選舉時所作的承諾常常淪為“空頭支票”。
社會撕裂
民粹興起
民眾對現(xiàn)有體制失去信心,他們憤懣情緒的“勝利”就意味著制度的“失敗”
瑪麗·格里菲思(美國圣路易斯大學約翰·鄧福德宗教與政治研究中心主任):當今,美國社會的分裂比任何時期都更為嚴重。全面分析美國社會的特征,除兩極分化、階層對立之外,人們被分為兩個群體:一部分人珍視種族和民族多元化、宗教多元化,秉持寬容的觀點;另一部分人堅持白人盎格魯—撒克遜文化的主導地位。
莎達·伊斯拉姆(歐盟智庫“歐洲之友”歐洲與地緣政治研究部主任):是什么撕裂了歐洲政治和社會?人們對現(xiàn)有體制和機制失去信心是主要原因。歐盟至今未能有效緩解歐債危機影響下的經(jīng)濟放緩、財政緊縮、失業(yè)增加等問題,政治家的承諾和決心已經(jīng)備受質(zhì)疑,政治精英和草根選民之間的鴻溝越來越深。
面對歐債危機,歐盟成員國之間意見不一,分歧嚴重。愈演愈烈的難民危機更是把本已出現(xiàn)裂痕的歐洲政治和社會撕開了一個大口子。多重危機的綜合作用下,歐盟開始分裂。
維爾納·魏登費爾德(德國慕尼黑大學應用政治學研究中心主任):歐洲的極右翼黨派,諸如奧地利自由黨、法國“國民陣線”、德國選擇黨的支持率不斷上升。民眾認為傳統(tǒng)黨派不再關切他們的擔憂,于是開始遠離傳統(tǒng)政治制度,遠離傳統(tǒng)政黨。
民眾被這些黨派吸引的主要原因,不是認為他們能夠解決問題,而是覺得他們“體恤民意”,了解“民眾疾苦”。而這些黨派拿難民政策作為攻擊把柄,也未必出于對難民的極端仇視,而是一種拉票手段。
莎達·伊斯拉姆:傳統(tǒng)政黨高高在上,脫離基層,相比之下,民粹主義政黨更接地氣,以激進變革的立場回應民眾的關切。放眼歐洲政壇,誰的主張越是強烈地反建制,誰就能贏得民眾的喝彩。在這個充滿變化的時代,歐洲民眾內(nèi)心積累了太多的憤懣,那些抱持排外、疑歐主張的極右翼政黨給這些憤懣提供了釋放的出口。憤懣情緒的“勝利”就意味著制度的“失敗”。
面對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機,歐盟領導人只有振作起來,與歐洲民眾同呼吸、共命運,才能遏制極右翼政黨掀起的風浪。明年3月是《羅馬條約》誕生60周年,這是歐盟痛定思痛、重新出發(fā)的一個良好契機。
反全球化
逆流洶涌
保護主義的選項雖然有吸引力,但恐懼驅使下的政策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
雷蒙·帕切科·帕爾多:英國脫歐帶來的最大啟示是,即使英國作為經(jīng)濟表現(xiàn)最好的發(fā)達國家之一,也難免遭受反全球化的影響。英國脫歐以及一些國家民粹政黨勢力增強,將促使歐盟重新思考經(jīng)濟自由主義政策的負面影響,同時也意味著歐洲一體化進程已經(jīng)走過了頂峰。
貝爾特朗·巴迪(法國巴黎政治學院政治學教授):為了迎合民意,歐洲一些政黨相繼宣布拒絕接收移民,采取逆全球化措施。在法國、荷蘭、意大利,以及北歐和東歐國家出現(xiàn)了主張排外的政黨。更為糟糕的是,一些傳統(tǒng)政黨由于擔心被邊緣化,竟然很快也附和排外主張,如法國前總統(tǒng)薩科齊領導的傳統(tǒng)右派,左派政府前總理瓦爾斯公開指責德國總理默克爾在對待難民問題上太過“放縱”。
拉里·戴蒙德(美國斯坦福大學政治及社會教授、胡佛研究所高級研究員):為何民粹主義、反全球化、反移民等極端主義思想成為近年來西方國家人民的選擇?這一趨勢背后存在許多原因,需要放在全局中來考慮。
伴隨著經(jīng)濟一體化和國際經(jīng)濟競爭進程的推進,許多人飽受失業(yè)、企業(yè)倒閉或是經(jīng)濟機會流失的痛苦。他們感到生計、經(jīng)濟前景和下一代的出路受到威脅,因此將希望寄托在主張貿(mào)易自由化放慢腳步或走回頭路的候選人身上。反全球化的選項雖然具有吸引力,但并非正確的方案,正確的做法是采取措施,把這些工人轉移到更具競爭力的經(jīng)濟產(chǎn)業(yè)中去。在受恐懼心理和偏見驅使下做出的保護主義政策會讓情況變得更糟。
維爾納·魏登費爾德:英國脫歐,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tǒng),有人說這是西方反全球化的開始。但全球化、一體化仍是世界發(fā)展的大趨勢。通過歷史可以發(fā)現(xiàn),任何一種趨勢的形成和發(fā)展,總伴隨著反對這一趨勢的阻力。
面對全球化,一些人會問:“我們?nèi)绾蜗蜃约旱膰遗c人民交代?如何保證本國人民、當?shù)貓F體的利益?”但這一問題只能從歷史的經(jīng)驗中得到解答——全球化永遠是高于本土化的趨勢,并且能使大多數(shù)人受益。當前的確有反全球化的事件發(fā)生,但這類事件同時也為更多人敲響了警鐘,提醒人們反思并重視全球化的意義。例如英國脫歐后,德國等一些歐洲國家的民眾反而開始思考反全球化后的不良后果,重新審視歐盟存在的意義,對歐盟的態(tài)度更趨積極,更加堅定了追求歐洲一體化的決心。
制度改革
知易行難
西方經(jīng)常指責其他國家不搞政治改革,但其困局正是缺少政治改革的結果
鄭永年(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所長、教授):西方政治體制的危機,根源在于未能回應經(jīng)濟和社會結構發(fā)生的巨大變化。西方政治之所以能夠在二戰(zhàn)后相當長一段時間內(nèi)基本穩(wěn)定,主要是因為西方社會中產(chǎn)階層龐大,多黨政治不足以分化社會。在中產(chǎn)階層龐大的社會,任何一個政黨都必須照顧中產(chǎn)階層的利益,不敢走向極端。不是政治整合社會,而是社會整合政治。
現(xiàn)在,經(jīng)濟結構的變化直接導致了社會結構的變化,變化了的社會結構又對政治體制提出相應變化要求,但是政治體制并沒有作出回應。西方政治體系一方面失去了對資本和利益集團的控制能力,另一方面又沒有能力提供社會公共服務。西方經(jīng)常指責其他國家不搞政治改革,但實際上西方自身的政治體制需要很大的改革。目前的困局正是缺少有效政治改革的結果。
拉里·戴蒙德:在特朗普崛起之前數(shù)年,美國社會特別是年輕人對民主的支持度出現(xiàn)顯著下降。從整體看,歐洲與美國社會對民主的支持度在過去20年里不斷走低。在美國,這與近年來不斷加劇的政治極化、最近一次的經(jīng)濟衰退與政府不作為等因素息息相關。這一問題最有效的“解毒劑”是證明民主能夠解決問題并能對人民的擔憂作出回應。
由于選民對精英階層懷有強烈的不滿,因此渴望變革。一旦選民們通過選票沒有促成變革的落實(我預測他們希望的變革無法實現(xiàn)),他們還會選擇求變。
達巍(中國現(xiàn)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美國所所長):面對美歐國家出現(xiàn)的諸多亂象,西方思想界的討論與反思非常多。一些反思還相當深刻,已觸及到美歐國家的根本制度層面。
其中,美國政治學家弗朗西斯·福山對“政治衰敗”的思考是近年來西方思想界在政治領域的一次最深刻反思。福山認為,美國的權力制衡、政治極化以及利益集團導致美國政治走向“否決政治”,面對人民的疾苦無法做出響應,面對變動的時代無法做出必要的改革。2016年特朗普在美國政治中的快速崛起,實際上反映出選民面對美國“政治衰敗”的無奈,以及無奈之下“病急亂投醫(yī)”的心理。“特朗普現(xiàn)象”正是美國民眾通過傳統(tǒng)方式尋求制度變革無效、開始尋求激進制度創(chuàng)新的嘗試。能否成功,我們只能拭目以待。
劉建飛(中共中央黨校國際戰(zhàn)略研究院副院長):20世紀80年代,由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和美國總統(tǒng)里根推行的新自由主義政策一度給西方世界帶來繁榮,冷戰(zhàn)后更是進入“高歌猛進”階段。然而,長期過于倚重市場力量導致社會貧富分化加劇,社會矛盾激化。
2016年的亂象也許會觸動西方國家推出一些改革措施,其方向就是糾正新自由主義的偏差及其造成的負面影響,推動經(jīng)濟穩(wěn)步增長,更多地滿足中下層民眾的訴求。
(本報記者章念生、李應齊、張朋輝、任彥、李永群、馮雪珺、俞懿春、陳麗丹、李瀟、李琰采訪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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