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歷史告訴未來
面向未來,我們總是習慣回顧歷史去尋找參考答案。這也在所難免,人類文明史經歷數千年,現在的社會情形與石器時代比,已面目全非,但很難說人已進化到了一個革命性的程度?,F代人的體質、智力比古埃及時代,比春秋戰(zhàn)國時代到底前進了多少?恐怕幾千年間的人性未必有明顯的區(qū)別。若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古人、今人乃是“性相近,習相遠”而已,那抓住傳播之“性”,探究傳播之“習”,乃是不得不為之事。
人來自于自然。自然界賦予了不同物種各種神奇的器官與功能,以捕捉到外界紛繁復雜的信息。這些器官功能常常超越了人,比如老鷹、貓、蒼蠅等的眼力,狗的嗅覺,蛇通過舌頭能接受信息,蝙蝠能夠通過超聲波形成對外界對象的感知……這些都是我們熟知的動物卓越的傳播能力的典型證據。一些動物在瞬間可以形成千萬個個體的統一、協調的行動,如蟻群溝通、魚群效應……這種動物的極速組織傳播能力是人類社會望塵莫及的。這些動物提醒我們,在我們人類的視野以外、聽力范圍之外,世界以非常復雜的方式存在著,在一般物質世界以外,宇宙中存在的暗物質、反物質就更不是我們人類的器官,如耳目喉舌所能感知的,我們基于人的耳目喉舌等器官功能形成、演化的傳播世界在整個傳播世界中也許只是冰山一角。人類源自猿猴時代,基于生存之需、圍繞團隊協作而形成的溝通方式,就是“人類傳播”行為的原始模型,是迄今為止所有“人類傳播”方式的起點。對環(huán)境(如大型食肉動物)的預警功能,應對危機、災難的應急溝通,為了捕食、為了增強團隊之間的情感而形成統一有效的聲音符號(為表達各種精細的意義差異,約定各種不同的發(fā)音及音調,久之形成語言)、肢體符號,不同的種群、族群在發(fā)展過程中“約定”不同,就產生了不同的語言體系、文化體系。歷經流變,延續(xù)至今,造成仍然橫亙在各大族群之間的“文化溝”,也許永遠不可能消除。傳說中的“巴別塔”有深刻的哲學啟示價值。人與人之間的“異”,群與群之間的“異”,“人”與“群”都存在的“變”,使得通過簡單符號系統(聲音語言、肢體)及衍生出的各種復雜符號系統(文字、代碼、標志、電影、電視、廣播、網絡、動漫、電子游戲等)構建起來的意義系統,在傳者與受者之間必然存在意義(意思、趣味等)的落差,意義之“隔”“塞”是必然的、絕對的,意義之“通”是偶然的、相對的。自古以來,人類的傳播行為、傳播學都在做這樣一種偉大的努力:去“隔”求“通”,去“塞”求“通”。但從終極意義上說,這就是一項無法完全實現的使命,甚至是一種徒勞,因而帶著一些無奈,甚至悲劇色彩。但放棄這種努力,則更是不可思議的。不傳播,則必然陷入“隔”“塞”之境,人的基本的生存也無法保證。與之相關,不追求去“塞”求“通”之道,以人類辛勤勞動的成果來供養(yǎng)一批完全不關心為供養(yǎng)者提供更加相對有效的傳播方法的人,“傳播學”就是無意義的,甚至是不道德的。
事實上,從人類的原點開始,無意有意的傳播都是朝著這樣的方向發(fā)展的:看得更寬、更遠、更多、更細、更真,聽得更遠、更多、更美……總之,資訊內容更豐富,意義載體更“逼真”,感官效果更“美”(舒適);傳播更迅速(極限就是“傳”“受”同步,如直播);傳播成本更低……為了捕捉和制造更多的視覺信息,人類發(fā)展出畫圖、文字(因象形而演變抽象,通過刺激人們的想象來復原視覺)、攝影、攝像、動畫等“傳播科技”,景象呈現也從初級的二維進展到三維、四維(4D)乃至更多的5D、6D以至11D(多半是商業(yè)炒作的概念),“逼真”性也從大體能夠辨識的原始繪畫到視覺效果更佳的照相,到更為真實的3D、4D,到綜合真實感更進一步的“VR”(虛擬現實)、沉浸式的全景虛擬現實,極限必然是完全的境由人造、太虛幻境、一切皆真又一切皆幻。目前由于技術指標的限制,“幻”感還比較明顯,視覺影像在分辨率、色彩保真度等多方面還有技術差距,甚至還存在體驗感受不佳的問題。未來的視覺傳播形態(tài)一定是通過人的“凡胎肉眼”,實現可以替代一切生物視覺(如老鷹、貓、蒼蠅等)的效果,并且可以超越人生存的最基本限制條件:時間與空間,實現“隨心所欲,想看什么地方就看什么地方;(在人類視覺信息庫中)想看什么時候的,就看什么時候的”這種效果。每個人可以隨意切換(不必通過交通工具)到任何一個場景,而感覺到就是真的“在”那個場景,并不是“好像在”那個場景。有些場景也許是第一重的“真實場景”完全沒有的(比如唯物主義視野中的希臘神話場景),但在未來的傳播世界中,人們就可能“真實”地生活在那種場景之中。
聲音的情況大體相似。聲音與視覺同在,本是世界作用于人的感官的基本結果。在人類傳播史上,聲音與圖像可分可合,構成一種很有意思的聲畫關系。音質的優(yōu)化、美化可能是聲音符號發(fā)展的主要方向。隨著“人—機”互動關系的發(fā)展,也許人類歷史上曾經對肉身來說完全是不可覺察的聲波也會具有重大意義,對于人的信息價值、審美價值都可能被挖掘出來。
對于自然人的真實生活來說,味覺、嗅覺、觸覺都是非常重要的,但在長期的歷史中,相應的技術難以將自然存在的味覺、嗅覺、觸覺固化、符號化,也就很難進行異時異地傳播。而在“虛擬現實”的門檻上,人們看到了這些感官固化、符號化的初步成果,同一種味道、觸感,通過編碼被固化,可以復制,傳播給另一個場景中的他人??梢灶A計,未來的“六根”(眼、耳、鼻、舌、身、意)都是符號產生的依據,都可衍生出各自的符號系統與復合的符號系統(基于各種各樣的排列組合)。
未來的世界就是基于這樣一種傳播科技無限放大、改造人的自然官能,讓人能夠無限接觸、捕捉甚至制造宇宙中一切信息,使整個世界對人來說更“近”、更“真”、更“美”、更“幻”、更“可控”、更“可復制”、更“可轉移”,雖然這個進程對人類來說仍是非常漫長甚至是永不停歇的。這樣的世界令人興奮,但也讓人擔憂和恐懼。任何傳播內容(基于不同介質、符號工具形成的符號體系)的傳輸都會通過特定的渠道。渠道的產生、發(fā)展、控制都會與社會的整體運行秩序密切相關,特別是政治與經濟秩序息息相關。對于傳播渠道的把控、爭奪,實際上是更大范圍內利益博弈的一部分或一種手段。政府和商業(yè)機構長期以來總是能夠超越家庭和個人,構建更為有效的傳播內容生產平臺和傳播渠道,實現自己的政治目標或商業(yè)盈利目標。要實現任何一種目標,傳播渠道的方向都是更“大”、更“寬”、更“深”,更有組織動員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