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年來，隨著金融危機、歐債危機、移民問題和難民危機的出現，以及民粹主義的崛起，種族主義痼疾在自詡為“民主”“自由”之邦的歐美國家再度沉渣泛起。2018年，歐美社會出現的林林總總的種族主義事件說明：“種族命運論”的陋習依然存在，并出現了向“國家種族主義”發(fā)展的端倪。消除或打擊已深深夯入歐洲社會結構中的種族主義，可謂任重而道遠。

【關鍵詞】種族主義  歐美國家  種族歧視    【中圖分類號】D998.2    【文獻標識碼】A

眾所周知，通常從外貌、生理遺傳的視角，來界定或識別人類群體和個體的身份以及內在品質的種族主義，是人類歷史上產生的丑惡觀念和痼疾之一。1965年，聯(lián)合國通過《消除一切形式種族歧視國際公約》，明確禁止基于種族、膚色、世系或民族的任何區(qū)別、排斥，詳細規(guī)定了締約國的義務。反對種族歧視已成為世界各國人民的基本共識，但是，現實中的種族歧視一直未能銷聲匿跡。近年來，隨著難民問題的衍生與發(fā)展，種族主義在自詡“民主”“自由”之邦的歐美國家再度沉渣泛起，在剛剛過去的2018年中仍呈持續(xù)勢頭。

全球化時代的歐美種族主義：2018年的現實

近年來，雖然歐美國家政府一貫堅持從法律和制度上嚴厲打擊種族歧視、種族攻擊等事件，多元文化和諧共存等價值觀也已得到許多歐美民眾的基本認同，但是“種族”觀念及其所產生的問題卻幾乎是無處不在。

2018年新年伊始，特朗普在與國會議員們討論移民問題時，放出粗暴言論，質問美國為何要接收來自海地和非洲國家等“糞坑國家”的移民，引發(fā)來自聯(lián)合國、非洲國家和世界其他地區(qū)國家的強烈憤慨。9月，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宣布，美國在2019財年接收難民數量與2018年相比降幅將超過三成，為近40年來最低水平。另據報道，美國在2018財年接收難民數量上限為4.5萬，是1980年以來最低水平。

種族主義已成為歐洲國家嚴重的社會問題。2018年5月，歐洲反種族主義網絡顯示，當今在歐洲大約有1500萬非洲裔人口，因種族、移民背景、宗教信仰等原因，其中近40%的人在就業(yè)、入學、就醫(yī)和住房等方面遭到排斥或不公平對待，有的非洲裔還深陷報復性犯罪，甚至在拘留期間被毆打致死。另據同期法國《世界報》報道，歐洲媒體時常將源源不斷來自非洲的難民描繪為“地中海難民”或者“從利比亞逃來的人”，其權益長期未能得到歐洲社會關注和客觀認知。西班牙人權組織“拯救種族歧視”在其發(fā)布的文件中指出，西班牙社會對移民的歧視和侵犯已是司空見慣，隱性歧視尤為嚴重。

在歐美社會生活中，人們不時會看到，以“漫畫”“搞笑”等方式出現的針對不同種族、出身、宗教等人群表達的嘲弄或歧視情緒。有些媒體在報道中動輒將“偷稅人”“造假者”等“惡名”冠以華人。德國電視一臺和《世界報》委托一家民調機構進行的調查顯示，64%的德國人認為種族主義已經成為德國一個巨大的問題。

以“種族成分決定文化命運論”的陋習依然未淡出人們的視線

19世紀法國社會學家戈賓諾提出的“種族成分決定文化命運論”，將人類分為創(chuàng)造文明的 “優(yōu)等種族（統(tǒng)治者）”和愚昧低能的“劣等種族（被統(tǒng)治者）”兩大種族，斷定“整個人類歷史就是優(yōu)等種族不斷戰(zhàn)勝劣等種族的歷史”。在此基礎上，歐美社會形成了將人類通常存在的膚色、發(fā)質、身高和面部特征等表面差異，視為人類不同族裔群體思想品德和文化水平優(yōu)劣的基本表現形式的陋習。

歐美種族主義始終處于動態(tài)之中，這體現在根植于某些特定社會關系中的一系列觀念和實踐，以及不斷更新的政治、文化或語言的表達方式之中。

與近代針對歐美社會以外的“他者”的殖民種族主義，以及以生活在歐洲的“他者”（特別是猶太人、黑人）為靶子的“偏癡種族主義”不盡相同的是，已經或準備進入歐美社會的移民、難民，以及具有移民背景的有色人種后裔，成為當今歐美種族主義風向進攻的對象。近年來，移民、難民的大量涌入，打破了歐美社會之前的“平靜”，非傳統(tǒng)安全和不穩(wěn)定因素上升。歧視、排拒移民、難民的排外主義情緒隨之在歐美民眾中蔓延開來，種族主義 “星火”進而復燃。2018年1月，中國僑網報道，歐洲各國辱華丑華事件多發(fā)。9月，比利時黑人播報員因被諷“看不清臉”而控訴遭種族歧視。同期，兩名黑人模特在社交媒體上聲稱，他們在美國邁阿密游泳周期間因種族問題被拒選。德國除了極右翼政黨“選擇黨”外，聯(lián)盟黨、自民黨、社民黨、綠黨各政黨和左翼黨大多數成員都認為種族主義已經成為德國社會的嚴重問題。歐美社會今天存在的種族主義問題，歸根結底還是與其社會固有的種族歧視觀念和實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部分地區(qū)出現了從文化（大眾）種族主義向有組織的（國家）種族主義發(fā)展的端倪

種族主義觀念與公眾行為的互相滲透程度問題，在歐美種族主義發(fā)展進程史上，至今仍然還是一個未能完全解決的問題。歐美國家發(fā)展的歷史事實告訴我們，其政府行為通常會對發(fā)動或遏制種族主義運動或潮流發(fā)揮至關重要的作用。然而，一旦大眾種族主義運動或潮流發(fā)展為既成事實，就可能會成為左右國家種族主義和大眾種族主義之間辨證關系發(fā)展的動力，并且得到精英階層和中產階級的認同。

隨著歐美社會政治思潮右傾化、極端化出現，以及民粹政黨不斷崛起，排外主義、民族主義、保護主義的政策正在沖擊歐美社會的主流價值。歐美社會潛在的文化種族主義為民粹主義政治精英提供了鼓動民眾排外情緒的資源。

從政府層面看，當今歐美社會的種族主義主要體現為，以保護本國國民利益為由，不斷提高移民、難民入籍申請門檻。部分地區(qū)的文化（大眾）種族主義呈現出向有組織的（國家）種族主義發(fā)展的端倪，一些政府領導人和政客在采取種族主義行動時，經常把自己的行為解釋為迫于大眾壓力，但從他們闡發(fā)的言論和制定的政策看，在他們聲稱不得不對種族主義做出“讓步”時，其態(tài)度幾乎一直是主動的。美國芝加哥大學學者凱瑟琳·貝勒指出，美國白人至上主義運動所以在過去幾十年間一直存在，原因在于美國政府長期不愿正視這一問題。

在意大利、英國和美國等國出現的所謂“新民族主義”風潮，其高漲的民族情緒主要表現為一種排外現象， “外國人”似乎成為其共同的攻擊對象。特朗普對墨西哥移民的敵視、對拉美裔移民的蔑視態(tài)度，新一屆意大利政府的本土主義政策，以及英國首相特雷莎·梅所謂 “你如果認為自己是世界公民，那么你則哪里的公民都不是”的講話，無不成為歐美社會排外主義、保護主義的風向標。2018年5月，歐洲反種族主義網絡董事會成員凱倫·泰勒講話指出，“歐盟沒有制定專門針對種族主義和反對歧視的政策”，“歐洲政府相關政策主要側重于加強邊界治安、難民遣返第三國”。在6月20日“世界難民日”到來之際，意大利和馬耳他拒絕載有629名難民的“阿奎里厄斯號”救援船靠岸，德國總理默克爾宣布將限制進入德國的移民和難民數量。8月，德國連續(xù)發(fā)生排外游行。隨著高漲的排外民族情緒成為諸多政治事件的主要推手， 西方已有輿論擔心，歐洲國家重新走上法西斯化的道路。

反對種族歧視仍然得到國際社會的廣泛支持

今天，種族主義是兩次世界大戰(zhàn)在歐洲爆發(fā)的始作俑者之一，種族歧視是美國社會的痼疾之一，已成為國際社會的普遍共識。聯(lián)合國人權辦公室呼吁世界各地的人們“挺身維護人的權利，從今天做起”。

歐美社會各界對當下存在的種族主義問題給予了諸多客觀的回應。2018年3月，聯(lián)合國人權理事會在日內瓦舉辦了一場“在打擊種族歧視背景下促進寬容、包容、團結和尊重多樣性”的辯論，并進行了網絡直播。3月21日，在聯(lián)合國國際日網站出現了這樣的文字：“人人應不受歧視地享有人權”，“平等權與不受歧視權是人權法的基石” 。據鳳凰網報道，8月舉行的美國白人至上主義者集會只有三四十人參加。同期，美國專欄作家查爾斯·布隆指出，白人至上主義在美國沉渣泛起，反映的是部分美國白人認為其逐漸喪失的“特權”受到了其他族裔的威脅，而做出過激反應。8月21日，是美國弗吉尼亞州夏洛茨維爾“白人至上”騷亂一周年，弗吉尼亞州州長拉爾夫·諾瑟姆在一份聲明中說：“白人至上主義者點燃的火把照亮了一個丑陋的事實，但也重新喚醒了我們反對種族主義和偏見的承諾。”

面對以排外主義、保護主義為騖的民粹主義，歐洲主流政黨正竭力采取措施加以應對。2018年9月初，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在“盟情咨文”中呼吁建設“更加團結、強大和民主的歐盟”，并提出一系列解決移民和難民問題的具體措施。目前，歐盟各國正在準備修改1990年簽署的《都柏林公約》，試圖改革難民政策體系，增加歐盟預算中用于歐盟移民和難民的支出。

全球化時代下歐美種族主義的未來走向

作為久治不愈的西方慢性病之一，民粹主義正在歐美社會的肌體中復發(fā)，甚至呈現加劇之勢，進而致使種族主義的未來走向呈現諸多不確定性。2018年以來，具有民粹主義或民族主義傾向的政黨繼續(xù)在歐洲諸多國家粉墨登場，歐洲主流政黨面臨執(zhí)政困境，主流政黨政策空間被擠壓。4月，匈牙利“青年民主主義者聯(lián)盟”在大選中完勝。 6月，意大利成立西方首屆民粹主義政府，開始推行強硬的反移民政策。隨后，斯洛文尼亞以反移民為宗旨的民主黨在大選中成為該國第一大黨。9月，瑞典民粹主義政黨民主黨在大選中贏得了第三大黨的地位，正努力躋身新的聯(lián)合政府。同期，德國選擇黨成為民意層面的“第二大黨”。 波蘭民粹主義政黨“法律與公正”黨繼續(xù)執(zhí)政。此外，具有民粹主義傾向的黨派還在芬蘭、奧地利、希臘、西班牙、法國、英國、荷蘭、葡萄牙、瑞士、丹麥、捷克、斯洛伐克和保加利亞的政府中發(fā)揮著不容置疑的作用。

總體上看，歐美的民粹主義出現聯(lián)合之勢，歐洲部分傳統(tǒng)主流政黨開始調整其既有政策。比如，意大利和匈牙利正在組織反移民聯(lián)盟。2018年8月，德國聯(lián)邦憲法保衛(wèi)局局長馬森被曝與極右翼“有染”。法國、奧地利和捷克等國試圖從10月開始著手，組建民粹主義聯(lián)盟。同時，英國工黨提出了“史上最左的競選綱領”，基社盟提出了“抄襲極右翼”的政策。

如果民粹主義在當今歐美社會主流民意中的比重，在近期難以迅速呈下降趨勢，消除或打擊已深深夯入歐洲社會結構中的種族主義，可謂任重而道遠。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研究員，中國民族研究團體聯(lián)合會副會長）

【注：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民族分離主義與歐洲民族國家建構”（項目編號：17AMZ012）中期成果；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創(chuàng)新項目A類課題“‘一帶一路’建設與海外民族志研究”中期成果】

【參考文獻】

①《消除一切形式種族歧視國際公約》（聯(lián)合國大會1965年12月21日第2106A(XX)號），中國人大網人大公報。

責編/谷漩    美編/李祥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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