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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發(fā)危機事件中謠言追責的理性問題

基于區(qū)塊鏈技術支撐的討論

【摘要】謠言作為突發(fā)危機事件形影難離的輿情伴生現(xiàn)象,完全杜絕是不切實際的,而且有些謠言本身可能發(fā)揮著政府力量之外的警示作用。對于謠言的查處力度亦成為社會輿論在關注危機事件處置之外而獨立關注的一個問題。基于區(qū)塊鏈平臺并引入智能學習技術,相對于傳統(tǒng)環(huán)境,行政執(zhí)法機關對謠言的處理可以更合理且差分化。對于內容程式化的謠言擴散,消極后果并不明顯的,可以只采取技術阻隔的治理措施;而對于應當追究法律責任的謠言行為,依據(jù)區(qū)塊鏈所記錄的相關信息運行痕跡,結合相關主體各司其職過程中存在的過錯程度,充分考慮謠言發(fā)布者、傳播者在主觀上的惡性程度及其對事物的認知能力,可以相對細化地區(qū)分情況,理性地追究行政責任、刑事責任。

【關鍵詞】互聯(lián)網  言論表達  謠言  追責  區(qū)塊鏈技術

【中圖分類號】D63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0.30.001

近年來,隨著法律規(guī)制互聯(lián)網言論表達的不斷強化,突發(fā)危機事件中的謠言查處力度本身亦成為社會輿論在關注危機事件處置之外而被獨立關注的一個問題。如“3.21”響水特別重大爆炸事故(2019年)、無錫高架橋坍塌事件(2019年10月)、“10.20”鄆城礦難(2018年)、泉州碳九泄露事故(2018年11月)、“11.28”張家口氯乙烯泄漏事故(2018年)、連云港核循環(huán)項目事件(2016年8月)、“8.12”天津港特別重大火災爆炸事故(2015年)、“7.13”吉林旺起鎮(zhèn)洪災(2017年)及當下“武漢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等諸多突發(fā)危機事件,在其處置的過程中,以自媒體為主體所承載的社會輿論,不同程度地對地方執(zhí)法者非理性追責謠言的行為表現(xiàn)出并不認可的情緒或傾向。而此次武漢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初期警方對“8名疫情造謠者”處罰所引發(fā)的輿論質疑尤為強烈,這更表明了危機事件中謠言追責應當審慎明斷、尊重事實與民意。

“謠言”須謹慎作為抽象化的懲治對象

最高人民法院微信公眾號1月28日發(fā)文專題討論治理有關新型肺炎的謠言問題的文章指出,“謠言”是生活用語,法律對謠言表述為“虛假信息”。[1]該觀點雖未具體陳述,但從字面上可以做這樣的解讀,即這兩個概念不是彼此無縫對接的,不宜在法律語境中互換使用,或者說不應以“虛假信息”標準置換“謠言”標準。但在諸多的突發(fā)危機事件應對與處置中,懲治謠言的行政執(zhí)法實踐一再將“不造謠、不信謠、不傳謠”作為標準化、程式化“勸誡”,這說明執(zhí)法主體對謠言治理實際上采取了等同于虛假信息治理的態(tài)度,這意味著謠言就是必然導致危機局面更加惡化的虛假信息。所以,法律機關執(zhí)法文書一律使用的“謠言”術語并不僅僅是一種通俗的表述,更多地代表了處罰主體的一種態(tài)度與立場:原本更多地屬于意見范疇的“謠言”抽象化地被整體禁止,事實范疇的“虛假信息”與意見范疇的“謠言”被簡單地、非理性地劃上等號。

事實上,“謠言”無論是否作為法律術語使用,作為被法律治理的對象,謠言同虛假信息都應該作為不同概念區(qū)分對待。也就是說,如果法律機關對某個言論表達已經明確為虛假信息,且屬于法律所禁止的事項,則具備合法理由加以治理。但如果高度抽象化地或當然地一概以“謠言”之事由泛化地追究言論表達的責任,忽略辨析具體的違法性要件,則需要檢視與商榷。因為從言論法治的一般性原則來看,法律只對事實而非意見負責,亦即法律只禁止不符合事實的表達,而不干涉意見本身的表達,除非意見表達帶有明顯的人格侮辱貶損或政治價值判斷錯誤的內容。而作為一種民間的輿情生態(tài),謠言不僅涉及事實性信息元素,同時也包含了意見要素,如情緒、愿望、態(tài)度、立場。

如果我們能夠拋棄對立或非此即彼的思維來看待謠言,就可以得到一種突破表象的認識。

其一,謊言可以成為謠言,但謠言不一定等于謊言。只有謠言在得到事實真相的澄清后仍然被故意掩蓋并繼續(xù)地擴散,謠言才成為真正的謊言或虛假的信息。依據(jù)我國經典的語篇解釋:謠言是民間社會表達真情實感的一種信息傳遞形式,如《左傳》有“曲合樂曰歌,徒歌曰謠”之說。“謠”的上部為“肉”,下部是“言”,取義為凡夫俗子口中之言。古代賢者為政則要求下官“風聞言事”,即采集如風般自由傳頌的民謠來體察政情得失、民情哀樂?!秶Z·晉語六》載范文子語:“吾聞古之言王者,政德既成,又聽于民,于是乎使工誦諫于朝……風聽臚言于市,辨祅祥于謠”,即謠言不僅可以用來“誦諫”,起下情上達的監(jiān)督作用,還可以辨別殃禍吉福。[2]謠言的內容有時雖是不確定的,但不排除有一定的經驗性基礎,反映了傳謠者的關切與共鳴。其不確定性在擴散過程中可能經過一些傳播節(jié)點所采取的知識結構或價值判斷的過濾而自然消失,或真相得到證實成為“預言”。就此而言,西方學者亦有類似的觀點,如美國學者彼得森和吉斯特將謠言定義為“在人們之間私下流傳的,對公眾感興趣的事物、事件或問題的未經證實的闡述或詮釋”,[3]謠言是一種真實性不確定的社會表達形式,它與民眾所關心信息的透明度和重要性相關,存在著不可忽視的合理性。但亦有學者提出,英語語境中的謠言是指“未經證實的信息”,而漢語語境中的謠言則是指“虛假的信息”,兩者是不同的概念。[4]這一觀點是值得商榷的,根據(jù)語言翻譯的“信”“達”原則,某個外來詞無論出自何種語系,被譯成漢語后的對應用詞,應該符合漢語言的語用規(guī)則,既然被譯為“謠言”,就不應該同原有漢詞謠言有詞義上的分歧。當然,“造謠”則是謠言生成的另一種形態(tài),該種謠言不是基于任何真相或事實基礎的虛構,系憑空編造的產物,則其動機多為惡意,或攻擊、貶損,或誤導、干擾,騙財、逐利。

其二,具有合法地位的“秘密”,本質上同“謊言”之間亦非水火不融的關系。哈佛大學教授西賽拉·博科在討論秘密、謊言的關系時指出,秘密、謊言都包含隱藏、模糊事實,兩者互相纏繞、互為目的。謊言是用來保衛(wèi)秘密的武器,秘密放任謊言的蘊藏和滋長。為了避免遭受“道德上的錯誤”的否定或指責,謊言就需要有理由,有了這樣的合理理由,就成為秘密。所有的謊言都需要正當理由,而所有的秘密都不需要正當理由。[5]加利福尼亞州立大學教授喬爾·魯?shù)僦Z認為,秘密意味著分離,把局內人與局外人分割,這是秘密本身固有的特性。認為某個信息需要保密,就已經在局內人與局外人之間想象有了潛在的沖突。[6]基于上述的認識,執(zhí)法主體對突發(fā)危機事件中出現(xiàn)的謠言不宜采取“有謠必懲”的偏激行為,應該區(qū)分具體謠言所承載的是純粹的、具有明顯惡意虛假事性實信息,還是事實不確定的、帶有情緒性的眾意表達,在此基礎上或采取技術手段對信息本身進行治理,或對謠言制造者視情節(jié)與結果的不同予以不同的法律責任追究。而這必然要求執(zhí)法主體在采取治理或懲治措施之前,對謠言的屬性及其所涉及的事實有一個先期的調查與評估,摒棄“先入為主”、忽略實際后果的習慣性執(zhí)法思維。

謠言追責構成要件的實質性解釋

鑒于當下的輿論環(huán)境,突發(fā)危機事件應對過程本身就已經成為極易點燃情緒的話題,如果對謠言的處置不當,則會加劇“適得其反”的輿情。《關于辦理利用信息網絡實施誹謗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2013)、《刑法修正案(九)》(2015)以及《治安管理處罰法》均對制造、擴散謠言構成一般性違法或犯罪行為所應承擔的行政或刑事責任予以具體規(guī)定,但就近些年總體情況看,突發(fā)危機事件中的謠言治理引發(fā)比較突出的負面輿情主要集中在對制造或擴散謠言主體的行政責任失當追懲。

強調謠言追責構成要件的實質性解釋,即摒棄對法條適用僅作純粹的字面含義理解,充分考慮謠言行為所致的社會危害性的有無程度,使行為的違法性與有責性達到值得科罰的程度。與形式解釋相區(qū)別的是,實質性解釋強調如果社會危害性是客觀危害性與主觀惡性的統(tǒng)一,對構成要件的解釋必須使符合構成要件的行為具有應受科罰程度的社會危害性。[7]最高人民法院微信公眾號專題討論治理有關新型肺炎的謠言問題的文章強調,涉及如下客觀性不法后果的謠言必須嚴厲打擊:(1)涉及疫情狀況,造成社會秩序混亂的謠言;(2)涉及污蔑國家對疫情管控不力等信息,造成社會秩序混亂的謠言;(3)涉及捏造醫(yī)療機構對疫情處置失控、治療無效等信息,造成社會秩序混亂的謠言;(4)其他造成社會秩序混亂的謠言。[8]無論《刑法修正案(九)》、《關于審理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還是《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二條、第二十五條,對謠言的科責處罰,均包含主觀惡意、行為結果實害性的追懲要件。作為實害性的社會危害性(包括社會秩序、經濟秩序等)的判斷,應該強調理性思維的駕馭,而非純粹主觀的推測。“理性乃是人用智識理解和應對現(xiàn)實的(有限)能力。有理性的人有可能以客觀的和超然的方式看待世界和判斷他人。他對事實、人和事件所作的評價,并不是基于他本人的未經分析的沖動、前見和成見,而是基于他對所有有助于形成深思熟慮的判決的證據(jù)所作的開放性的和審慎明斷的評斷。”[9]

2018年山東鄆城“10.20”龍鄆礦難,山東一男子王某發(fā)帖稱礦難致21人被埋、9人死亡,被警方以虛構事實、制造謠言為由拘留。后來官方通報的死亡人數(shù)為21人。針對輿論質疑,警方解釋,當時還不能確定死亡人數(shù),王某的言論就是造謠。更為社會輿論所不理解的是,武漢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初期,李文亮、謝琳卡等8名醫(yī)務工作者因為發(fā)帖“X醫(yī)院已有多例SARS確診病例”“確診了7例SARS”“Y醫(yī)院接收了一家三口從某洲回來的,然后就疑似非典了”“近期不要到華南海鮮市場去,那里現(xiàn)在發(fā)生了多人患不明原因肺炎(類似非典),今天我們醫(yī)院已收治了多例華南海鮮市場的肺炎病人。大家注意戴口罩和通風”等未經官方核實的信息,分別以制造、傳播謠言被警方予以“訓誡”等處罰。這類“謠言”查處在先、事實印證在后的非理性追責現(xiàn)象在突發(fā)危機事件應對中并非個案,依法的謠言懲治本應為危機事件處置的有利輿論服務,追責謠言僅是手段,有效應對危機才是目的。所以,針對武漢警方依法查處8名疫情造謠者的行為,最高法院微信公號文章認為,8名醫(yī)務工作者發(fā)出的信息盡管不夠權威與準確,但在一定程度起到了提醒與警示人們提高警惕的預防作用。只要不是主觀惡意,也并未造成社會秩序混亂,對于這類信息應持寬容態(tài)度。[10]恰恰在多數(shù)情況下,手段與目的的關系被錯誤處理,手段試圖取代目的而成為目的本身。而能導致這樣的錯位,執(zhí)法主體對謠言追責的法定構成要件僅僅作出形式解釋,甚至脫離法條規(guī)定而滿足地方權力意志,是主要原因。對于重大災情、疫情等信息的發(fā)布,包括發(fā)布主體資格、發(fā)布時間與口徑、損失數(shù)據(jù)核實等,確有相關的法規(guī)政策規(guī)范,有些突發(fā)危機事件中有待核實的事實性信息通過自媒體或社交媒體公開,可能不符合這些專項的信息發(fā)布法規(guī)政策規(guī)范,但即便如此,個人發(fā)布行為屬于程序不合法,而事實證明有違程序所公開的內容是符合事實的,亦即實體是合法的。所以,無論如何,該行為都不屬于謠言規(guī)制的法律關系。

構成要件的實質性解釋所強調的另一個理性追責問題是研判謠言的信息虛假性特征,沒有虛假性事實的認定環(huán)節(jié),僅僅以“未經核實”作為懲治依據(jù),不符合法則本意。基于危機事件自身的不確定性、利益關切性、歸因與歸責急切性等,不確定的言論表達不可避免。根據(jù)部分明確的事實做出確定陳述,或者根據(jù)不明確的事實做出推測性陳述,或者根據(jù)部分明確的事實做出主觀愿望的確定陳述,這些表達雖然同“謠言”特征存在部分關聯(lián),但由于不具有主觀惡意,在追責主體未確定謠言內容確實違反已廣為知曉的事實且造成實際社會危害的前提下,不宜作追責處理。

謠言追責的理性化還需要確立謠言屬性與責任匹配的適度思維,對謠言進行可操作性分類,便于壓縮執(zhí)法主體“自由裁量”空間,避免責任追究畸輕畸重的明顯失當。從突發(fā)危機事件處置有效性、突發(fā)危機事件對社會秩序與經濟秩序等影響考慮,可以將突發(fā)危機事件有關信息屬性分為四類:與有效處置直接相關的信息;加劇社會秩序、經濟秩序失范的信息;同時具有上述兩種功能的信息;同時不具備上述兩種功能的信息。原則上,第四類屬性的謠言免于法律處罰。不僅如此,亦需結合考慮突發(fā)危機事件處置中的信息管控主體是否存在過錯因素。謠言的產生既有制造、擴散謠言主體的故意或過失因素,同時也與信息掌管主體對事關民眾知情權的主要信息發(fā)布不及時、不透明、不全面有直接關系。謠言責任的合理施加,政府承擔舉證責任證明信息保密的合理性亦須列為附帶條件。具體而言,如果信息環(huán)境整體不透明,謠言主體根據(jù)主觀合理推測制造、擴散謠言,既不影響危機處置措施的有效性,亦未導致可以證實的社會秩序或經濟秩序的沖擊,則無須追責。如果采取“危害后果”結合信息管控主體“過錯程度”并重原則應當追究謠言主體責任的,應具體區(qū)分三種情況:信息管控主體對信息及時、如實發(fā)布存在明顯故意,謠言的危害性已成事實,以免于承擔責任為主,承擔行政責任為輔;信息管控主體對信息及時、如實發(fā)布存在明顯過失,謠言的危害性可預測但未成事實,免于承擔責任;信息管控主體對信息及時、如實發(fā)布不存在明顯過失或故意,謠言的危害性已成事實,承擔行政責任為主、刑事責任為輔。

區(qū)塊鏈作為信息保真、痕跡追蹤的技術手段

突發(fā)危機事件的處置中,信息流成為與物資流同等重要的關鍵性資源,信息的權威性、及時性、精準性、流通性直接影響到危機應對不同階段的決策科學合理性以及化解危機的措施有效性,因此,信息公開的程度與狀態(tài)必須無條件地接受社會輿論的審視,因為任何危機事件的應對都處在極度開放的社會環(huán)境里,由危機處置主體單方意志控制的信息利用是無法滿足危機處置所要求的信息精密聯(lián)動需要的。在危機處置主體的認識及理念做必要調整的前提下,作為云存儲技術的區(qū)塊鏈,可以一定程度地改善信息生產質量、運行軌跡與合法提取、外泄風險最低限度控制,并追蹤信息在不同環(huán)節(jié)所存留的痕跡,為有效合理利用信息、追溯責任的證據(jù)痕跡提供可信度高的技術平臺。

從謠言的理性追責優(yōu)化方面看,首先,區(qū)塊鏈技術可以降低突發(fā)危機事件進程中謠言生成機會或概率,提供適應解決危機事項需要的專業(yè)性信息、支撐信息精密聯(lián)動的相對封閉平臺,能有效減少危機處置外部系統(tǒng)的人為因素產生的信息污染。目前,在部分公共事務領域已經初步搭建了類似的技術平臺雛形,如據(jù)中國疾控中心原副主任楊功煥1月30日向媒體的介紹,SARS疫情之后,中國疾控中心就已經建立了傳染病監(jiān)測、報告的網絡直報系統(tǒng)(中國傳染病與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監(jiān)測信息系統(tǒng)),該套網絡系統(tǒng)“橫向到邊、縱向到底”,即橫向覆蓋全國,縱向延伸到鄉(xiāng)鎮(zhèn)衛(wèi)生院電腦終端。直報系統(tǒng)不采取逐級報告,只要某地醫(yī)院發(fā)現(xiàn)并上傳病情,全網所有節(jié)點同時在線共享信息。有媒體報道,該系統(tǒng)建成之時,疫情信息從基層發(fā)現(xiàn)到國家疾控中心接報,時間從5天縮短為4小時。[11]該直播系統(tǒng)不僅聯(lián)結中國疾控中心,同時也接入了全國各地方疾病控制中心。技術平臺的建立,并不代表它自動發(fā)揮設定的功能。此次武漢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的爆發(fā)過程中,該平臺并沒有發(fā)揮任何預警與及時干預的應有功能。[12]當然,中國疾控中心建立的這套直報系統(tǒng)并沒有達到區(qū)塊鏈的技術功能,但可以考慮在此基礎上搭建一個包括全國醫(yī)療機構、疾病監(jiān)測與衛(wèi)生防疫機構、衛(wèi)生行政機構、主要媒體機構、媒體監(jiān)管機構、主要慈善機構、工商、質檢、海關、公檢司、第三方監(jiān)督機構等部門的聯(lián)盟區(qū)塊鏈,這樣可以形成一個相對閉合的消息運行環(huán)境,每個節(jié)點的信息生存發(fā)布與接受,區(qū)塊鏈上的關鍵信息通過政府發(fā)布會、主要新聞媒體、第三方監(jiān)督機構等渠道及時、全方位、準確地向社會公布,對于一時不便公開的不確定性敏感信息,應該由主張不公開方提出足夠的書面解釋理由,并經區(qū)塊鏈上所有節(jié)點討論并許可。急切磋商中形成的基本共識更能強化不同屬性機構之間的協(xié)調合作,可以避免公安執(zhí)法機關對具有高度知識壁壘的問題做出不恰當?shù)亩ㄐ耘袛嗳?ldquo;虛假信息”“謠言”。對于經常伴隨高風險的行業(yè),如交通建筑、工程橋梁、食藥品安全、煤礦化工、疫情震情、學校安全等危機事件多發(fā)領域,應該盡早謀劃并建立聯(lián)盟區(qū)塊鏈。一方面使得正常狀態(tài)的聯(lián)盟內多部門之間建立信息共享,并形成彼此的監(jiān)視,更有效地摸索預警方案;另一方面,突發(fā)危機事件發(fā)生時,確保重要信息的運行在不影響危機處置措施有效性的前提下,能夠充分滿足社會輿情的期待。與傳統(tǒng)的監(jiān)測系統(tǒng)比較,區(qū)塊鏈在事件檢測、態(tài)勢感知、危情統(tǒng)計、結果報告、干預措施、物資調配、捐贈物透明管理以及跟蹤持久性、價值共識、選擇性隱私上更有優(yōu)勢。

其次,區(qū)塊鏈運用有助于理性追責的優(yōu)勢在于,在該鏈上生成、傳輸?shù)乃行畔⒑圹E是透明的、可追溯的、不可修改的,這些特征充分地滿足了“證據(jù)”的要求,便于根據(jù)固化的信息流動軌跡追究相關主體的法律責任,包括違法擴散消息或擴散虛假信息的主體、職能監(jiān)管部門及具體領導不作為,避免因事后信息痕跡消失或刻意隱匿而導致相互之間推諉責任。在區(qū)塊鏈環(huán)境下傳謠者是否擔責不是孤立的問題,應該同危機事件中的職能監(jiān)管部門及具體領導是否失職的行為合并考量,以技術實現(xiàn)法律懲罰的“透明的公正”。盡管不同行業(yè)領域的危機事件各有差異,謠言呈現(xiàn)的內容、方式不同,但只要有關突發(fā)事件的責任主體未能采取危機處理SPAWP原則中的一項或幾項,真正的謠言就隨之出現(xiàn):對突發(fā)的異常情況反應足夠迅速(Speed),信息應對走在輿情醞釀脾氣之前;相關責任主體主動承擔責任(Responsibility),未有推卸責任的跡象;責任方主動道歉并顯示誠意(Attitude);主動利用有效大眾傳播渠道(Way)溝通;直接切中公眾關注的中心點(Point)多次闡明“雖失當?shù)珵楹稳绱俗?rdquo;的初衷。這些原則有的已經在《突發(fā)事件應對法》《傳染病防治法》等的條款中有所要求,有的則未作法定義務提出,但如果危機事件已經導致人身、財產嚴重損害或對社會秩序、經濟秩序等產生嚴重沖擊的,即便非法定義務的不作為,只要存在故意或過失,亦應當被追究行政責任或刑事責任。相關主體在危機處置時未遵從上述原則所要求的規(guī)定動作,環(huán)節(jié)缺少的痕跡被區(qū)塊鏈適時記錄,謠言行為免責或責任承擔輕緩化可以此信息記錄為抗辯事由。

再次,區(qū)塊鏈技術作為謠言行為被追責但“違法事實”不透明情況下的一種彌補方式。目前,治理謠言的執(zhí)法主體對制造、擴散謠言的懲罰情況總體上不太被社會輿論所認可,突出問題之一在于被處罰的“違法事實”本身不透明,言論表達行為的定性由執(zhí)法主體單方理解及意志決定。當多方信息軌跡不能透明、不可追溯時,一旦執(zhí)法主體將“違法信息”本身屏蔽,社會輿論就無法判斷“違法事實”真相。如2月3日文山市公安局以州人民醫(yī)院文某等3人利用工作便利私自拍攝患者并散布相關信息、市人民醫(yī)院劉某等2人的轉發(fā)行為觸犯《治安管理處罰法》相關規(guī)定為由,對其中文某等4人行政拘留10日、1人罰款500元。公開的處罰文書并未說明5名醫(yī)務工作者未經同意獲取的患者信息具體涉及哪些事項,當前疫情防治急需患者相關信息公開的環(huán)境下這些患者信息為何不得公開,公開后究竟造成什么不良后果,由于相關線索已經被屏蔽,這些疑慮難以讓輿論釋懷。又如2011年2月10日凌晨響水縣陳家港化工園區(qū)因傳言“化工廠爆炸”引起恐慌、部分群眾逃離導致一輛農用三輪車落水致4人身亡。當?shù)卣e行的新聞發(fā)布會稱,化工廠毒氣外泄是謠言。但有多名村民向媒體反映,他們聞到了刺鼻氣味。[13]2011年2月12日當?shù)毓矙C關以涉嫌編造、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對劉某、殿某予以刑事拘留,并對朱某、陳某實施行政拘留。[14]2019年3月21日,陳家港一化工廠發(fā)生了特大爆炸事故,導致78人死亡。[15]涉事化工企業(yè)多個方面存在重大生產安全事故隱患,有關部門曾多次下發(fā)整改通知書。[16]而在2007年11月27日,該化工園區(qū)一化工企業(yè)已經發(fā)生過爆炸事故,導致數(shù)十人死傷。只是當?shù)卣畬γ襟w并未如實公開有關內情。[17]綜合在同一區(qū)域前后相繼發(fā)生的化工廠爆炸事故的客觀事實,2011年2月10日村民的連夜逃離行為是否純粹受謠言支配,化工廠是否確實并無氣體泄露的事實,已經無法考證,當?shù)丨h(huán)境行政主管部門并無適時的檢測數(shù)據(jù)證明村民聞到的刺激氣味符合空氣質量檢測標準。如果該地化工企業(yè)進入全省乃至全國性化工企業(yè)區(qū)塊鏈,各級政府的環(huán)保行政部門進駐該區(qū)塊鏈,則處罰謠言的“違法事實”不清的被動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

結語

就某個行業(yè)領域的每一次突發(fā)危機事件而言,與之相關的所有信息既是該次危機事件產生的終點,同時也是下次危機事件發(fā)生的起點。技術運用、自然力量在主宰社會生活的同時,其所潛藏的風險也是難以避免的,是否能夠對潛在風險的發(fā)生取得主動權,關鍵在于對這些海量運行的信息能否進行有效利用,區(qū)塊鏈技術為信息的疾速分享、精密聯(lián)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便捷、有效平臺。謠言作為突發(fā)危機事件形影難離的輿情伴生現(xiàn)象,完全杜絕是不切實際的,而且有些謠言本身可能發(fā)揮著政府力量之外的警示作用?;趨^(qū)塊鏈平臺并引入智能學習技術,相對于傳統(tǒng)環(huán)境下,行政執(zhí)法機關對于謠言的處理可以更合理且差分化,對于內容程式化的謠言擴散,消極后果并不明顯的,可以只采取技術阻隔的治理措施。對于應當追究法律責任的謠言行為,依據(jù)區(qū)塊鏈所記錄的相關信息運行痕跡,結合相關主體各司其職過程中存在的過錯程度,充分考慮謠言發(fā)布者、傳播者在主觀上的惡性程度及其對事物的認知能力,相對細化地區(qū)分情況,理性地追究行政責任、刑事責任。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互聯(lián)網與表達權的法律邊界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5ZDB144)

注釋

[1][8][10]唐興華:《治理有關新型肺炎的謠言問題,這篇文章說清楚了!》,中國新聞網,2020年1月28日,http://www.chinanews.com/gn/2020/01-28/9072188.shtml。

[2]鄭小枚:《“歌”與“謠”源流辨析》,《民族文學研究》,2009年第1期。

[3][法]讓·諾埃爾·卡普費雷:《謠言:世界最古老的傳媒》,鄭若麟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6頁。

[4]謝永江、黃方:《網絡謠言的法律規(guī)制》,《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13年第1期。

[5]Sissela Bok, Secrets: On the Ethics of Concealment and Revelation, Reprinted by Pantheon Books, 1982, p. 105.

[6]Joel Rudinow, Ethics and Values in the Information Age, Printed by Thomson Leraning, Inc., 2002, p. 309.

[7]陳堂發(fā):《網絡批評性表達不應過度援引“尋釁滋事”追責》,《新聞記者》,2016年第9期。

[9][美]博登海默:《法理學——法哲學及其方法》,鄧正來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22頁。

[11]李丹丹:《中國建全球最大疫情直報系統(tǒng)疫情上報僅4小時》,《新京報》,2016年11月17日。

[12]劉玉海:《中國疾控中心原副主任楊功煥:SARS之后國家重金建立傳染病網絡直報系統(tǒng)》,《經濟觀察報》,2020年1月30日。

[13]《“化工廠爆炸”謠言引發(fā)恐慌》,央視新聞頻道,2011年2月11日。

[14]《江蘇響水“化工廠爆炸”謠言事件》,央視新聞頻道,2011年2月13日。

[15]《響水爆炸事故死亡人數(shù)上升至78人》,《人民日報》,2019年3月25日。

[16]汪韜、劉佳:《響水爆炸事故已致44人遇難,涉事化工廠劣跡斑斑》,《南方周末》,2019年3月22日。

[17]佘宗明:《“不防記者,專防爆炸”的“響水經驗”又在哪里?》,今日早報網,2019年3月22日,http://www.jinrizaobao.cn/a/view/opinion/2019/0322/107816.html。

The Rationality Issue of Holding Rumor Spreaders Accountable in Emergencies

—Discussion Based on the Blockchain Technology

Chen Tangfa

Abstract: As a phenomenon of public opinion accompanying emergencies, rumors cannot be eradicated, which is unrealistic. What's more, some rumors may serve as an early warning given by extra-governmental forces. The investigation of and punishment for rumor-spreading has also become an independent public concern in addition to dealing with the emergencies. With the blockchain platform and the introduction of intelligent learning technology, the administrative law enforcement agencies can handle rumors more reasonably in a differentiated manner compared with the traditional environment. For the rumors with discernable content, if the negative consequences are not serious, they can only be blocked through technical methods; for rumors that should be investigated for legal responsibility, we should fully consider the degree of subjective malignance of the rumor initiator and spreader as well as their cognitive ability according to the relevant information traces recorded by blockchain, and also the degree of fault on the part of relevant parties when performing their duties, so that the rumors can be sorted out and an administrative penalty or penal punishment could be given accordingly.

Keywords: internet, make remarks, rumor, accountability, blockchain technology

陳堂發(fā),南京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教授、博導,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互聯(lián)網與表達權的法律邊界研究”首席專家。研究方向為大眾傳播法、新聞倫理法規(guī)、傳播與公共政策。主要著作有《授權與限權:新聞事業(yè)與法治》《論當代中國媒介權限》《新聞媒體與微觀政治》《批評性報道法律問題研究》《網絡公共性表達法治問題研究》《新媒體環(huán)境下隱私保護法律問題研究》等。

責 編/馬冰瑩

[責任編輯:馬冰瑩]